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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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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五章

如彭虞所言那般,桑家園子裏面假山流水,古樸深幽,凜冬時節,庭院裏的花木,依舊郁郁蔥蔥,屋子裏,甚至還有茶花在盛放。

程子安估計這些茶花,都是養在暖房中,擺在最貴的院子中招待貴客。

貴客楚王坐在紫檀木的榻上,雙手搭著膝蓋交錯,上身前傾,饒有興致看著進來的程子安與彭虞。

程子安拱手見禮,彭虞跟著他擡手,楚王只頷首,道:“兩位無需多禮,請過來坐。”

楚王雖是南召的王,來到大周畢竟是客人,彭虞見到他如此傲慢,心中就不大樂意了。他藏不住心事,七情六欲向來上臉,如此一來,臉上不免就帶了幾分不悅,重重坐在了程子安的左手邊。

程子安在承慶殿見過了楚王的舉止,客氣道謝之後,隨意坐了下來。

楚王道:“請兩位進來,一是給程尚書道賀,二是給彭郎中賠個不是,占用了你先定下的院子,讓你無法給程尚書慶賀。”

彭虞要緩一緩,才聽明白楚王比較繞的話,道:“楚王有錢,能包下園子,我就包不起。不過,我不明白的是,南召這般有錢,幹脆將銀礦送給大周就是了,還要勞什子糧食啊!”

程子安面上不顯,暗中卻快笑破了肚皮。

亂拳打死老師傅,楚王無論是故意顯得無禮,懷著何種居心請他進來,都難以招架彭虞非同尋常的出招。

楚王臉色古怪了下,很是難以置信看了眼彭虞。

南召也有紈絝子弟,京城中的紈絝荒唐事情層出不窮,但還是比不過口無遮攔,無所顧忌的彭虞。

彭虞來了勁,追問道:“楚王有錢,南召就有錢,我們的幾個皇子,都沒這麽大手筆,能包下桑家園子。南召這麽有錢,與大周又交好,我說句公道話啊,這糧食就不該收,南召的海船,來大周做買賣,就該多交稅!”

楚王終是繃不住了,待仆從夥計送了酒水吃食擺好,揮手讓他們退下,親自舉杯道:“既然是恭賀程尚書,就不提其他,先吃酒,吃酒。”

程子安將酒盞換成了茶盞,道:“對不住,我向來不吃酒。就以茶代酒,多謝楚王的招待。”

楚王舉在空中的酒杯一頓,目光沈沈打量著程子安,終是未說什麽,揚首吃完了杯中酒。

彭虞陪著楚王吃了一杯,提壺倒著酒,道:“光吃酒冷清得很。”

楚王笑道:“程尚書不吃酒,應當也愛清凈,就不讓美人兒進屋打擾了。彭郎中若是喜歡,不若到旁邊的院子裏,喚幾個美人兒進屋伺候。”

彭虞瞄了眼程子安,呵呵道:“我陪著程哥,哪能自己前去享受,把他拋下了。”

程子安笑著道:“無妨,你去吧。”

彭虞立刻站了起身,朝著楚王拱手,道:“多謝楚王,楚王真是大方。”

楚王微不可查松了口氣,程子安將一切都瞧在眼中,見他笑著擺了擺手,目送彭虞走出屋,很是意味深長地道:“彭郎中真是有趣,程尚書能與他成為友人,也有趣得很。”

程子安道:“大周天下有趣之人不知凡幾。”

楚王以為程子安要自謙,接下來聽他道:“我算得上數一數二吧。”

楚王一楞,驀地大笑起來,道:“程尚書的確是有趣。”

程子安微笑道:“不僅有趣,還聰慧帥氣,曾經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,三元及第。”

楚王大笑不止,程子安盯著他,道:“楚王到大周時日短,我也方才進京,先前剛新任戶部尚書,跟著彭虞來到桑家園子蹭吃蹭喝。楚王還有哪些地方不了解,我都可以親自告訴楚王。”

楚王笑僵在了臉上,逐漸退卻。

程子安話裏的意思很是明顯,楚王到處打聽,到處安插眼線,先一步包下桑家園子與他相遇,不如將所有事情,都擺在臺面上,正大光明來談。

楚王緩緩坐直了身,臉上在笑,聲音卻沈了些,道:“程尚書果真如傳聞那樣,聰慧得很。”

程子安一擺手,道:“不聰慧,也不能在此時擔任戶部尚書之位。楚王也是聰明人,跟聰明人說話的好處,楚王先前也見到了。”

楚王默了片刻,想到彭虞,坦誠地道:“與聰明人說話,是要暢快些。”

程子安道:“那我就不客氣了,楚王想要的是南召與大周共同得到好處,還是想要其他,不若先考慮清楚。”

大周的戶部一團混亂,不知是戶部,其他各部也好不了多少。

本來程子安不會這般直接,拖後腿的豬同伴太多,他耗費不起,不若直接與楚王談來得快速。

楚王目光微沈,道:“程尚書此話何意?”

程子安淡淡地道:“我的意思很明顯,合議的條款,處處都是陷阱,大周肯定不會睜眼朝裏面跳。若是楚王堅持是好事,不若互相交換一下,楚王以為如何?”

楚王聲音冰冷了幾分,道:“南召一心與大周交好,既然大周處處防備,以為南召居心不良,就無需多言了。不過程尚書,我還是要提點一句,南召的水師,在廣欽州海域,隨時待命。”

廣欽州是南召與大周的邊境州,這一片海域並無歸屬,兩國的漁民都可以出海打漁,分據兩邊的港口駐兵。

程子安神色不變,閑閑問道:“南召近兩年來,糧食收成如何?”

南召要是莊稼收成好,如何會拿銀礦向大周換糧食。

楚王神色愈發沈重,緩緩道:“莫非程尚書也對南召的局勢了若指掌?”

程子安雙手一攤,道:“南召的天氣就算好一些,不過糧食畝產就那麽點,能好得到哪裏去。大周並非只有廣欽州,還有廣袤的疆土。南召的水師,上了陸地只怕會水土不服。”

南召是野心勃勃,望著大周這塊肥肉流口水,但南召朝堂上下,意見各有不同。

大周即便是猛虎已垂垂老矣,始終是老虎。南召稍有不慎,說不定會被反噬。

太子一系反對聲勢浩大,楚王頂著重重壓力前來,他最大的信心,便是因為大周朝堂上下的官員與官制。

南召本與大周一樣,官制相同,律法也相近,官員世卿世祿,享受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。

南召朝廷上下的官員們,只求安穩富貴,不思進取。

大周也是如此,若這次合議能成,南召很快就能從大周的海道,掌控到大周的半壁江山。

九成九的官員,只要能繼續當大官,子孫後代跟著享福,誰會在意那把龍椅上參拜的帝王,是南召的沈氏皇族,還是大周的周氏皇族。

大周起初對合議的反應,讓楚王很是欣喜,以為這次勢在必得。

誰知,半路卻殺出了個程子安!

既然大周的聖上會突然啟用程子安,楚王便清楚,大周至少不如他所見到的那般無能。

程子安要賭的就是,楚王與太子之間,肯定不會是鐵板一塊。

兩國如今開不了戰的緣由,便是兩國內部都未強大到能對外擴張,或是壞到必須入侵他國,平緩國內的局勢。

最重要的一點,便是兩國都打不起。大周會謹慎,不願意打,南召比大周總體上要弱,他們不敢打。

如今不會開戰,以後就保不齊了。

南召會如何,程子安管不了。但大周必須趁著天下太平,革新發展,讓大周變得強大,哪怕有一天真避免不了打仗,大周也不怵。

屋子裏一片安靜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楚王端起杯,道:“能與程尚書一道飲酒,三生有幸。”

程子安將手上的茶盞放下,端起放在一邊的酒盞,遙遙一舉,道:“同幸,同幸。既然難得,我就破例吃一杯。”

說罷,程子安將酒一飲而盡,楚王意外了下,臉上的笑真切了些,跟著吃完了酒。

翌日程子安進宮,前去承慶殿面聖,將昨晚出宮遇到楚王之事,細細稟告。

程子安見楚王,難免會讓人猜忌,但程子安主動事無巨細交待,聖上就很滿意了,道:“要是楚王登基,以後南召還真是個強勁的對手。不過,楚王這次出使大周,差使辦砸了,他回去之後交不了差,他如何能甘心?”

幾個皇子辦砸差使的時候數不勝數,他們照樣是皇子。

程子安暗戳戳吐槽,道:“臣以為,楚王聰明,回去應當能交差。”

聖上很快就將這些拋在了腦後,沈吟了下,道:“老大他們幾個也大了,是該早些封爵。我先前一直在考慮此事,不知你可有什麽建言?”

程子安的建言,當然是不讚成封爵。

首先,親王與郡王,普通皇子的俸祿,差得不是一星半點。

僅僅是幾個皇子的薪俸,全京城的賦稅拿來養他們都不夠。

封爵並非只封皇子,還有他們的皇子妃,側妃,兒女們。

金銀珠寶,良田,莊子,仆從。

除了俸祿之外,其餘的封賞都不從戶部出,皆由聖上私庫即內庫支出。

聖上內庫的錢,當然不會從天而降。

龐大的皇莊田畝,宅邸,鋪面,皇室壟斷的買賣,各州府的進貢。

內庫的錢,不過是從戶部國庫挪了過去,同樣是民脂民膏。

程子安斟酌了下,道:“封爵是聖上的家事,臣本不該妄言。只臣從戶部來考量,俸祿增多,戶部又要焦頭爛額了。”

聖上聽到程子安叫窮,非但沒不高興,反而難得笑了,擡手點著他,笑罵道:“你就知道錢錢錢!”

程子安眼裏只有銀子,半點都沒有要替某個皇子說話的意思,實在是難得的忠臣啊!

程子安趁機說了戶部的情形,道:“臣打算在這段時日,將戶部理一理。戶部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,該處置的處置,免得他們拿了俸祿不幹活,盡吃白飯。能省些錢,也好拿來支付王爺們的俸祿。”

聖上只聽得不知如何說才好,瞪著他道:“去去去,你自己去尋錢,別在我面前礙眼。”

程子安應是,起身離開了承慶殿,來到了戶部官廨。

今朝戶部的官員都到得很整齊,全都在值房裏,忙碌的忙碌,不忙的,手上也不停,拿著筆墨紙硯,盡量看上去很忙。

程子安去了尚書的值房,手搭在身前,安靜等待。

很快,無需程子安召喚,度支,倉部,左右曹的侍郎齊齊到來。

值房寬敞,程子安招呼他們落座,也不廢話,開門見山道:“快過年了,都說舊賬不留到新年,你們手上未完成的賬目,差使,要趕緊做完。到了年後開衙,我們再來一起核對賬目,盤點庫房等。”

大家因著趙郎中李郎中之事,原本心中七上八下,生怕他來個下馬威,見他並不提其他,皆松了口氣,真真假假恭迎寒暄了幾句,便回了自己的值房。

程子安現在沒空與他們提公務,亦不會與他們盤賬,待方寅提了名錄上來,他要與這些還算有點讀書人風骨,難得的忠厚官員一起盤賬,盤出戶部的真實情況,讓魑魅魍魎無處遁形。

殺雞儆猴的下馬威,則要等著李郎中與趙郎中,親自將脖子洗幹凈,送到他面前來。

很快就到了中午用飯時辰,程子安起身伸了個懶腰,套上大氅,朝著膳房晃去。

離開幾年,這條他曾走了無數次的路,既熟悉,又陌生。

夾道裏的寒風要大些,嗚嗚嗚直叫喚,程子安罵了句,拉緊了大氅領子,擡頭望去。

以前伸出墻的石榴樹不見了蹤影,只剩下被夾道割開的一道灰色天空。

膳房裏的人來人往,忙著將食盒送往各部衙門。程子安放眼看去,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,他正在感慨中,陳管事那張胖得肉左右亂飛的臉出現在了面前。

“程尚書,真是程尚書!哎喲,小的聽說程尚書回了京,一直在盼著能見到程尚書,早起聽到喜鵲嘰嘰喳喳叫,心想今日定有大喜事,果真是大喜,大喜啊,程尚書來了!”

程子安直直盯著陳管事,道:“老陳,你自己老實交代,你可是偷多了油吃,不但比以前胖,這張嘴跟著都油滑了百倍。”

陳管事眼珠子狡黠地轉個不停,躬身將他往竈房裏領,笑嘻嘻道:“程尚書,小的都是肺腑之言,嘿嘿,都是肺腑之言。”

竈房裏幾孔大竈一起忙碌,原先相熟的廚子們都已不在了,程子安只看了幾眼,便朝旁邊陳管事歇息的屋子走去。

陳管事躬身道:“今朝膳房有鴿子湯,二皇子喜歡吃鴿子,早先難得說要留在政事堂用飯,差人來膳房交待了,給二皇子加天麻燉上,程尚書可要來一碗?”

二皇子在政事堂用飯,難得。

程子安眉毛微挑,在椅子上坐下,隨意道:“若有多餘的湯,來一碗便是。”

陳管事道:“多得很呢。貴人要的飯食,只吃一碗的話,至少要準備五碗的量。其餘的飯食,程尚書可有什麽想吃的?”

程子安道:“隨便撿幾樣送上來就是。”

陳管事道好,前去了竈房。程子安等了一會,沒見到他送湯進屋,倒聽到隔壁傳來了陣陣的大嚷。

程子安咦了聲,起身走出去,看到陳管事垂頭喪氣站在竈房門口,二皇子身邊伺候的婁內侍,陰沈著臉指著他鼻子罵:“你個狗東西,連二皇子的吃食都敢偷嘴,真是狗膽包天!”

程子安哪能讓陳管事背鍋,走上前道:“婁內侍,是我要吃鴿子湯,不關陳管事的事。”

婁內侍仿佛才看到程子安,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,陰陽怪氣道:“喲,原來是程尚書。程尚書,對不住了,鴿子湯是二皇子欽點,程尚書可不能再搶走。”

再搶走?

這句話就有意思了,二皇子是借機敲打他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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